计算(1 / 3)
一场宫宴四面楚歌,待到终了已是月华初上。
腊月夜风极寒、或许过几日还要落雪,燕帝下赐暂居之怀英殿正在后宫冷僻处,下面的宫人却不会想到为个空有头衔的亡国公主安排暖轿,姜岁晏一行一路走回下榻处,入殿门时手已被冻得一片青紫。
“他们燕人都该死!”
谈霏终于忍不住忿恨出声、强压整日的怨怒由此宣泄而出,一旁的凌翊脸更冷些,解下外衫的动作却很麻利,一言不发披在姜岁晏肩上,余温仍是暖的。
“该死?”
姜岁晏却不关心二人在做什么,微扬的语气带着兴味,细看去眼底积霜之上竟有一层薄薄的笑意。
“西凉人尚活得好好的,他们燕人于我的用处还大着——我总需要一把趁手的刀,不然如何为父皇母后报仇雪恨?”
句尾四字她说得很浅,背后原委之深却恐难为外人所解——大昭立国一百二十余载,原也是天下八国间不弱的一家,数月之前却为凉、燕、楚三家联手所灭,她的父皇母后死守都城、不惜与敌战至最后一兵一卒,不幸终为最先破城的西凉军队所俘——他们逼问父皇方字玉令的下落、要他交出千机四殿,父皇不肯,他们便斩下他与母后的头颅做成酒器,尸身高挂城墙之上、直至十数日后彻底腐坏方才草草下葬掩埋。
如此血海深仇……岂是平生敢忘?
“公主要借燕人之手铲除西凉?”
谈霏的眉头皱得很紧,语气亦是十分审慎——昭亡之后天下唯余七国,凉、燕、楚、蜀、晋、陈、后周,数月之前西凉掠去大昭大半国土、已是名副其实的诸国翘楚,燕虽为北方霸主、可若说要同占据半壁中原的西凉争胜,恐怕还是……
“天时地利人和,自古大业欲成缺一不可,”姜岁晏声息仍淡,出言落语却毫不犹疑,“拔延氏虽拥长安而执敲扑、于天下却仍是突厥异族,后手落子已输一着,其余几家未必没有机会。”
谈霏点点头,心底一瞬也闪过百十年间风云变幻——当初大周令和盛世海晏河清,区区突厥自被牢牢挡在边塞关隘之外,奈何睿宗偏宠庶子卫钦而令其母族陇右钟氏心生妄念,终在仁宗继位后起兵反叛、为争一家之胜不惜引狼入室放突厥进关,自此中原破碎天下离乱、酿成百年未平之泼天大祸。
只是……
“只是燕人又岂甘为我等所用?”
谈霏忧思不减,神情也显出几分试探。
“公主今日也瞧见了,他们……”
话到一半顿住、是因不愿再提起今日明堂之上众人对公主的诸般冒犯折辱,姜岁晏也知她本要说什么,不恼不怒反兴味更浓几分。
“你们都没瞧见么?”她悠悠然反问,这次连嘴角都有笑意了,“机会……可就在那明堂皇座之间啊。”
——“机会”?
谈霏神情一凝、却并未从那些不堪回首的轻侮中寻到什么可堪利用的东西,只是思及公主今日屡番微妙的神情、又觉得……
“谢艾登基时不过十七岁、即便至今也仍未及冠,偏偏叔叔辈的藩王却有十几位——若你是他们,焉能甘心对区区一介红口小儿俯首称臣?”
有些事不思量便罢,当真细细追究起来却能察觉不少端倪。
今日明堂之上虽是功成行满觥筹交错,可诸王言行之失矩却仍不免令人在意——三王放浪形骸衣衫不整,五王居功自满飞扬跋扈,他们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断天子言语、拂帝王颜面,便是未将自己那位尚且年轻的小侄当作真龙虔心辅佐的铁证。
“君臣离心乃社稷大忌,乱中有隙方能乘虚而入,”姜岁晏眯了眯眼,柔美的面容一瞬竟闪出寒芒,“大燕这潭水,必当被搅得再浑些。”
一旁的凌翊照旧不言不动像个沉默的影子,唯独只在公主话音落下时抬眉多看了她一眼——青龙白虎朱雀玄武,千机府鼎盛时曾有四方重殿,先昭皇两年前便将朱雀殿与玄武殿一同交与自己的皇长女,作为下属、他是最熟悉此刻她眼中那丝锋锐厉色的人。
“只是自来安危相易福祸相生,在乘这阵君臣不和的东风之前,恐怕当先还要解决一桩麻烦……”
“麻烦?”谈霏很快接口,声音也不自觉绷紧了,“公主的意思是?”
姜岁晏并不言语,心下的计算却很快绵延无边。
——谢艾要封她为郡主,这本也在预料之中没什么稀罕,大燕毕竟占据了大昭长江以北、寿州以东的广大国土,为防遗民作乱自当假作仁义善待她这个手无寸铁的亡国公主;只是他今日准她“长留洛京”、自然便是有意纳她为妃笼络大昭旧派势力,诸王却宁当众顶撞天子也要从中作梗,便是立意要将她这个先昭皇族据为己有。
——他们因何这般坚持?
姜岁晏微微侧首,幽闭的宫殿内只有残灯烛火微微摇曳,冰冷的桌案上有一面陈旧的铜镜,此刻正清清楚楚映照出她的面容——不过将将十七岁的女子,一张素面未施粉黛、却仍肌肤胜雪眸似秋水,一双眼睛黑白分明、即便身处暗室也依旧仿佛隐藏些微锋芒。
的确有几分好颜色……却算不上令人一见倾心的绝世美人。
“他们不过都将我当作收买
↑返回顶部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