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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论仙修凡人,死后魂灵有所归处,是否会和凡人所相信的那般,转世新生呢?”
那不过是凡人接触不到天道,又不知修士玄妙,逐渐瞎编胡诌出来用以寄托生者哀思的说法。
可谢折风那时已经近乎绝望了。
他是当世唯一的长生仙,却开始相信凡人之说。
万一呢?
万一这具相似的躯壳里面,当真有师兄的一丝魂灵呢?
“……我想给‘宿雪’一些灵石灵宝,让他有个好归处。可云舟和我说,‘宿雪’身上已经落下炉鼎印,若是我不收下‘宿雪’,那云剑门只好为‘宿雪’再寻新主。我想毁了印记,却发现‘宿雪’修为太低,毁印必会丢了性命,我只好把他留了下来。
“我不想‘宿雪’顶着那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,做他人的玩物、工具。我给他安排了灵气充足的住处,所想不多,觉得只要我定期来维持‘宿雪’的炉鼎印,他也可以在落月峰中好好修行,避世而居,就这样平凡一生。倘若师兄在‘宿雪’身上有那么一缕魂灵,也算安宁一世。
“安顿下云舟云尧和‘宿雪’之后,我继续离开落月峰,探寻师兄陨落前所说的第五根天柱的踪迹。可我依旧无功而返。我觉得自己好生废物,安顿一个和师兄相似之人、企望着那人和师兄有那么一丝关联,又有什么用?‘宿雪’又不是师兄,我最想护着的人,被我亲手所杀。”
他说到此处,语调都抖了抖,似是稍稍回忆起当时的绝望,便已经难以忍耐。
安无雪静静地听他说着。
“……后来我回到落月峰,在山门前再次见到了‘宿雪’,再次见到了……你。”
那一眼,他其实早已认出“宿雪”给他的截然不同的感觉。
千年以来,他所寻所求,哪怕不曾特意同人说过,两界的高手总会有所耳闻。有的人知道他在寻安无雪,有的人即便不知道他在寻安无雪,也知道一点相关之事。
给他送来“宿雪”这样长得像安无雪的人,如此的事情,发生了不止一次。
那时的谢折风已经绝望太久,又在千年长河中见到太多这样被送到眼前的相似之人。
他完全不敢期望了。
“那时候,我心魔复发,我其实总是觉得那就是你,可我但凡有所猜想,或是来寻你,心魔便会我识海之中迷惑我的思绪。我不知为何‘宿雪’和从前那些和你相似的人不一样,心魔察觉到了我心绪已乱,想让我堕魔,日日在我识海中说一些胡乱之言。它说我不爱你,说我爱的不过是皮囊,说我既然那么希望你活过来,不如就把‘宿雪’当成你。它还说了很多很多……
“我和它相争至今,它总能说中我心中痛楚,以此勾起我堕落之心。我能坚持至今,是因我已经明白,我该好好活着,这样才能继续寻你残魂,继续为你探寻当年真相。我只想再见师兄一面,把这世间欠你的一世喜乐还给你。”
那时,谢折风早已下定决心。
仙者寿命悠长,与天同寿,非大劫无陨。
复生之法、当年之事,他终究可以找到。
他今日做不到,那便明日继续。明日做不到,他还有无穷无尽的明日。
他可以穷尽毕生,上穷碧落,下黄泉。
“师兄,”他笑了一下,“我听到魂铃声响的时候,我不知有多高兴。在那之后的每一天,我常常从睡梦中醒来,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,也总害怕自己还在做梦。”
“你若说我贪心,我确实贪心,我想要的很多,但我真正敢求的,不多。只要师兄安宁喜乐地活着,而我能日日见到师兄,那便是得天之大幸。”
谢折风在外人面前是沉默寡言的。
这人并不常开口,唯有现在这般一句一句言辞恳切地说着话,才能让人听出——出寒仙尊的声音其实很好听。
这样好听的嗓音,却在行恳求之事。
安无雪莫名想到了琅风城外雪妖一同唱歌的声音。
飘渺,哀凄。
他心如乱麻,没能立时说出话来。
原来他和谢折风之间,更不善言辞的是他。
谢折风又说:“师兄可是不信我?我当真不敢求什么了。其实……昨夜你将我关在门外,我确实好几次想毁了结界把你带走。可我不敢。我不敢真的那么做。”
“师兄,你曾说我是因为悔恨才执迷。你不在的千年里,我确实追悔莫及,可我执迷只起于心中情念,同悔恨无关。我的悔恨,是我的代价,同你有什么关系?
“你好不容易死而复生,我若是毁了你的喜乐,行强人所难之举,那我如何配得上师兄当年对我之欢喜,又如何有资格爱你?”
安无雪缓缓眨了眨眼。
他久久不语。
他想,师弟说这么多话的时候,好像也不是那么像雪妖的歌唱。
雪妖的歌声哀然而绝望,裹着抹不掉的悲悯,毫无生机。
可谢折风的声音却穿过时光长河,点燃了跨越千年的死灰。
他能对胡搅蛮缠的出寒仙尊发怒,却不知如何应对亲手为他做花灯的谢折风,也无法在不确定当年那一剑是否有隐情之前,对挂满屋外寒霜的师弟太过绝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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