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五、攒色寄形予传见,缤纷宜满两陈鲜(1 / 1)
这样的酸,即使褪去了也永远留痕,连着它拖拽的生命一起,渐渐沧桑,渐渐垂暮。但也不能怨它吧,世人的经历,岂非个个如此,至多,不过是它敢于寄形于文章,显眼些罢了。 酸的痕迹,一道一道,刻花了,也最终刻去了年轻才气的纵马扬蹄。这样的酸不再激烈,它只是平常间小小的不称意,却闪现于众人大半的生命,它给予荈沨的,是一种滑坡的,衰颓的气息,好像是什么腐朽的液体滴上了图画,只待那啪嗒声一响,扩散的侵蚀已有开端,无论多么绚丽的色彩,繁复的笔触,可见的消亡也已经注定。 一个人可以不在乎世间的评价,不在乎死寂的孤独,但是,又怎么不在乎亲人,不在乎国家,不在乎活着,不在乎自己是个人?倘若真的到了如此境地,那他本身也就真的失了色,不再拥有留存滋味的资格。荈沨寻思了一圈,他所感觉过的,没有这样的人,嗯,庙里也没有。 那样的酸低矮下去了,从经国仇家恨,一直落到了见市井小人,被它挤出的泪水亦停住了,而那些已经跌出眼眶的,却不再改易下坠的势子,只努力把凌空的弧度画长,将抢地的声音攒亮。怎么就看出努力来了呢?荈沨这样问自己,他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怪,若是拿去像他们那样做科考文章,议论不是议论,抒情不是抒情,且,一定离题。 不过,他的天资也算奇怪的,最懂得自己心里的自说自话,也找得出,所谓努力,着落在何处。荈沨看出来了,那种尽力使力的姿态,体现在效果里——空中,一道一道晶莹剔透的线迹,随着咸味的水珠落了地,它们缓缓扩散开去,使所有的线条细腻,周围的颜色都在鲜明。 逐渐里,酸变成一种缤纷的味道了,它好像不再是侵蚀,而改作逼退,是那原生的色彩渐渐剥离于图卷,于更广阔的天地中重新组改。荈沨很庆幸自己低着头,这是个合宜的动作,来承认它的值得所在。 荈沨知道,那些从酸里走出来的人,他们终有一天提及这段经历时,是在笑着的,因为他们知道,自己有限的画卷,和千千万万人一样,先苍白再灰败,但那一幅会流传下去的,却在持续着饱满。 酸把甜和咸都排挤进了长久里,再另外附上它自己。人生里本也少不了酸的,而它是否浓烈,对个人而言,还是该从心里看,而从酸上长出的甜,就可以叫做大甜了,说它鲜美,并不会错。 荈沨没有这样的经历,而人人有不同的心魄,他即使经过,也不过能揣度一之于千万。他不知道酸什么时候会过分,也不知道它要起作用,得遇上什么样的灵魂,但他知道,酸做过伤人的坏事,所以不该夸它;酸也起过本分的效用了,所以得肯定它。算一算,携着酸味的名篇佳作不少,而被它深深触动过的人,只会更多。 荈沨深吸了几口气,周围的空气像流动的雨滴,清清爽爽地灌入他的心肺之间,将那种恒长的温度渐渐驱离,酸涩的味道随之散于无形,只有最后一点沉淀下来,像是树木尖牙被按入泥土后留下的小点,与残留的甜味混在一处,又不知从何处扯来些咸的气息,这才两味,已有些杂陈。 荈沨明白,他的生命没有尽头,他也就没有那幅画了,这酸对他,友好得不像话。 荈沨觉得,自己现在的有些念头,若是说出去,定要被那些正经历着酸的人诟病,但自己想想却是无妨的:吃酸和吃苦一样,其实,都是在换东西。至于人们为何不那么愿意承认,大概因为,这并非自愿的选择,也再不能说停就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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